年內新股發行節奏明顯加速,323家新股年化后的數據已經打破新股上市峰值。在大量新股上市過程中,不乏有混水摸魚者,這一點在每逢監管機構抽查時有直接體現,總會有大量公司選擇撤回申報材料。
在新股發行階段,因利益驅使,有大量資金開始從二級市場轉戰IPO發行詢價環節,通過“抱團壓價”方式獲取利益最大化,這種做法不僅不利于企業直接融資,且也破壞了上市規則,很明顯是有礙于證券市場健康發展的。此外,因部分公司上市時過于美化自身的基本面,也導致自身的估值定價存在失真情況,而上市后業績變臉或股價出現“破發”也是必然的結果。
今年以來,A股IPO發行節奏明顯提速,僅成功上市的新股就有323家,若從年化結果來看,上市數量已創歷史新高。此外,已經過會或過審的還有數百家。
《紅周刊》記者發現,在新股上市節奏明顯加速過程中,也涌現出了很多值得重視的問題,譬如被抽中現場檢查的公司主動撤回上市申請者明顯增多;詢價過程中,機構“抱團壓價”、“地板價”或面值附近價格發行等。前者反映了上市公司對自身提交材料的信心不足,后者則反映了詢價機構可能因利益驅使而人為壓低了發行價。這種情況的發生,不僅不利于企業融資,也破壞了A股的發行環境。
發行過程中的估值定價一旦不真實,必然會影響到企業上市后的股價表現,而非正常的股價波動也必然會吸引更多投資者不理性“炒新打新”,結果就是,風險越積越大,直至爆雷。
年內IPO融資額或將超5000億元
統計A股市場往年新股發行情況,目前上市數量最多的年份為2017年,上市者達438家,而今年時間雖然僅過了8個多月,但新上市公司家數已經達到2017年全年首發公司數量的73.74%,這一規模超過了A股歷史90%以上的年度發行數量。
IPO發行提速,使得新股融資規模也水漲船高。統計數據顯示,年內新登陸資本市場的323家新股募集資金總額達2835.07億元,規模超過了2010年、2020年以外的其他年份。普華永道中國市場主管合伙人梁偉堅在公司發布的《2021年上半年中國內地和香港IPO市場表現及前景展望》中表示,隨著“十四五”規劃戰略推進,政策利好助力相關產業IPO及注冊制改革進一步落實,今年下半年IPO仍會繼續活躍,預計2021全年A股多層級資本市場獲得IPO企業數量將達430~490家,融資規模有望再創歷史新高,超過5000億元。
值得一提的是,銀行在今年也按下了IPO的“加速鍵”,年內已有重慶銀行(601963)、齊魯銀行、瑞豐銀行(601528)3家公司登陸A股,而拿到批文等待上市的還有上海農商銀行。據證監會披露消息,目前還有13家銀行正在排隊中,其中城商行5家,農商行8家。從審核進度來看,湖州銀行為“已反饋”,其余12家銀行均為“預披露更新”。
催化A股IPO發行節奏明顯加速的最主要推動力,無疑是注冊制的實施。證監會上市公司監管部副主任孫念瑞曾在公開場合表態:“隨著科創板、創業板注冊制改革的先后落地,改革第三步就是全市場注冊制將適時穩步推進。注冊制下,企業發行上市效率會明顯提高。”
事實上,統計數據也清晰顯現,實施注冊制后,創業板在今年已經有119家企業完成了IPO發行,科創板年內也有113家企業完成IPO發行,而依然在執行核準制的滬、深主板市場,年內分別只有68家公司和23家公司完成IPO發行,合計數量91家。僅從發行數據對比來看,注冊制下的IPO發行上市效率明顯提高很多,給了更多企業直接融資的機會。
強監管“嚇退”擬IPO企業
注冊制的實施不僅加快了企業上市融資的進程,同時也緩解了A股新股發行的老大難問題――新股排隊“堰塞湖”。但不可否認的是,相較審核制,“帶病闖關”者似乎也出現更多,每逢現場檢查時,總會有一眾公司選擇撤回注冊審核申請。經統計,強監管下,今年年內已有105家公司很“自覺”地撤回了IPO注冊審核申請。
“在注冊制實施后,上市標準有所放寬,很多企業都想嘗試一下。”一位要求不具名的上海投行人士對《紅周刊》記者表示,中介機構本著為客戶服務的原則,如果企業不是確實有硬傷,一般都會盡量鼓勵上市。多數企業通常都有一些小的瑕疵,如果是非實質性的問題,一般就會上報材料,但如果涉及到實質性問題,就會要求撤銷,中介機構也是有自己的把控尺度的。“在以往核準制下,擬IPO公司也會被現場檢查,但那時公司可以慢慢排隊,排到把自身問題解決,而現在的現場檢查則是出現問題就直接勸退。”
專門從事IPO業務的某律所合伙人也向《紅周刊》記者表示,擬IPO企業主動撤回申請,說明越來越多的企業意識到,隨著新證券法的實施,其信息造假等違規成本在加大。介于監管層在注冊制推行所配套的監管設計上更趨于完善下,與其因自身存在的問題被監管層抓個現行,還不如主動撤回,畢竟撤回后進一步完善材料,還是可以再次申報的。
武漢科技大學金融證券研究所所長董登新在接受《紅周刊》記者采訪時,也給出了類似的解答,他認為被現場檢查的擬IPO公司都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問題,一旦被抽中,此前的僥幸心理就會被打破,下次排隊上市可能很麻煩。為此,保薦機構也不愿意冒險,選擇主動撤回也是為了避免進入黑名單或受到相應懲罰。
8月13日,今年新股現場抽檢結果出爐。證監會表示,部分首發企業依然存在會計處理不恰當、信息披露不充分、內部控制制度執行不到位等問題,部分中介機構也存在履職程序不規范、底稿記錄不完整等不足。但整體來看,接受檢查的公司中未發現觸及發行條件的問題,未發現重大信息披露違規,也未發現中介機構重大執業缺陷等問題,均悉數過關。
對于這樣的檢查結果,顯然是出乎投資人預期的,眾多擬IPO公司在抽檢前夕大面積“撤回”現象已經非常反常,可檢查結果卻未發現有重大違規、缺陷公司,如此結果顯然讓很多投資人難以理解。如果說撤回審核申請公司真的沒有問題,那為何A股歷史上還出現過多起IPO財務造假的案例?譬如綠大地虛構合同、虛增固定資產和無形資產、少計提各項減值準備、通過關聯方實現自由資金體外循環、挪用資產;萬福生科虛構合同、自我交易、虛增預付賬款和在建工程、虛增銀行存款;欣泰電氣虛增銀行存款、少計提各項減值準備……總之,投資者擔憂此次監管層的新股抽檢很可能只是走過場。
對于投資人的擔憂,資深投行人士王驥躍表示,這里有個重要性問題。此次證監會公告定性是沒有發現“重大”的違規和執業缺陷,但也明確存在一些執業問題。沒有發現重大問題是不影響發行條件的,這也是為什么有不少公司在領了警示函后依然下發了批文的原因。“如此情況恰恰反映了監管層檢查嚴謹的態度,如果對所有問題不分輕重一刀切,沒有重要性水平差異,一概認為問題都很大,那才是監管層檢查不夠嚴謹呢!”
多家新股年內低價發行
相較多家公司在抽查中撤回審核申請的新聞,近期,有關IPO詢價階段被機構“抱團壓價”一事更值得關注,因為這一事件已引起監管層高度關注,并為此修改了科創板和創業板的股票發行與承銷相關規定。
事實上,有關詢價機構有意壓低擬上市公司的發行價格新聞在往年也不少見,只不過不像今年那么明顯。統計數據顯示,今年以來,低于5元以下發行的公司就有27家,低于3元以下價格發行的達7家,有2元以下的甚至還有3家。低價發行的后果是,擬上市的IPO公司不能足額融資去投資新項目。有不少IPO公司掌門人甚至在機構詢價后悲觀嘆息:“IPO價格竟然已經這么低了,我能不能不上了。”
今年7月,擬在科創板上市的某技術服務業公司吸引了10289個配售對象,但從初步詢價報價信息來看,有多達9634個配售對象統一給出了1.97元的申報價格,占比達93.63%。如此高比例、高集中度的低詢價結果,讓公司發行定價最終止步于1.97元。這一新股發行定價為目前科創板歷史上“第二低”。
其實,不僅僅是科創板公司存在低價發行情況,即使是創業板甚至主板市場今年以來也相繼發生過超低價發行案例。在創業板公司讀客文化(301025)的詢價過程中,10096個配售對象中有655個報價1.55元,最終公司以此定價。7月19日上市首日,公司股價報收于31.66元,漲幅高達1942.58%,若中一簽,上市首日就可獲得1.51萬元的浮盈。
讀客文化發行上市后,公司刷新了創業板兩項紀錄:第一,公司股票1.55元的發行價為創業板有史以來最低發行價;第二,公司股價首日近20倍的漲幅,刷新了創業板有史以來新股上市首日最高漲幅。
不過,有意思的是,深市主板公司南網能源(003035)發行價雖然只有1.4元,但上市后股價卻連續收出了14個漲停,以3月24日盤中創出的15.13元歷史高點計算,區間最高漲幅一度高達980.71%。以1.22元價格發行的龍騰光電,發行上市首日股價較發行價也暴漲了707.38%,上市后三天漲幅超過10倍。
新股公司上市后的股價暴漲,對于那些線下獲配的機構來說,收益顯然是頗為豐厚的。
利益驅動詢價機構有意“壓價”
幾家歡喜幾家憂,IPO公司以不合理的超低發行價上市,對于線下打新機構和個人投資者來說如同“白撿錢”一樣,但對于IPO公司來說,則很難通過上市募得正常業務發展所需資金,無形中也降低了企業愿意上市的動力。
統計數據顯示,年內上市的次新股中有多達164家公司募資存在缺口,只有37家公司實現超募。譬如,6月22日登陸科創板的鐵建重工,實際募集資金與預計募集資金間的差額高達36.26億元;8月18日剛剛登陸科創板的格科微募資缺口也高達34.52億元。此外,和輝光電-U、生益電子兩家分別于今年3月份和5月份科創板上市的公司,實際募資同樣較預期募資少了近20億元。
對于詢價機構的“抱團壓價”,其實還可從新股公司的發行市盈率上得以體現,有眾多的新股詢價后的估值要明顯低于行業平均市盈率。例如禽畜養殖公司曉鳴股份(300967),今年3月25日詢價時,所在行業平均市盈率為15.15倍,而公司的最終首發市盈率卻只有7.98倍;軟飲料公司歡樂家(300997),5月19日詢價時的行業平均市盈率為24.4倍,而公司的首發市盈率只有12.76倍;6月4日詢價的醫療服務公司陽光諾和,首發市盈率為29.72倍,而其所屬行業當時的平均市盈率卻高達104.68倍。
那么,為何機構會“抱團壓價”?究其原因很可能與“打新”無風險收益相關,畢竟新股發行價壓得越低,詢價機構后期回報也就越豐厚。
前述某律所合伙人對《紅周刊》記者表示,超低的發行價并不能真正體現擬上市公司的真正價格,“詢價階段報價越低,與其上市后市場給予其的真實價格差價就越高,配售機構的收益也就越大。”也正是在此豐厚的打新收益回報下,選擇網下申購詢價對象的家數也在逐月上升中。
“在通過網下詢價享受低價發行帶來的價格優勢后,多數詢價機構又會在股票上市后集中拋售,形成低買高賣的穩定獲利鏈條。”一位不愿具名的投行人士如是分析。
對于機構在新股詢價階段“抱團壓價”的問題,也有觀點認為是新股定價機制中的“高比例剔除”、“四數約束”、“按比例配售”等因素導致的。因為制度要求剔除掉10%最高的報價(新政策調整比例為3%),導致大家報價的時候不太敢往上報,說到底,機構尋求的是獲配機會,而不是發掘企業的價值。
此外,為盡可能降低壓價帶來的影響,也有一些保薦機構會刻意在一定范圍內調高報價區間,如此做法反而使得詢價機構更有動力去“壓價”,時間一長,就成了一種習慣性壓價,報價永遠比預測的底價還要低。
王驥躍認為,機構在新股詢價階段“抱團壓價”不僅是對正常報價者權益的侵犯,且也導致新股上市后二級市場價格的扭曲,驅動市場去“打新炒新”,導致新股估值嚴重失真。“目前已很少有發行價明顯高估的公司,企業定價主要是參考行業平均市盈率,然后再打個折扣,與公司基本面關系不大,甚至很多機構完全不去研究公司,只關心幾個核心機構是怎么報價的。”
前述某律所合伙人也表示,現在多數機構的報價就是“抱團”,甚至根本不看同行業公司平均估值,就是看怎么低,怎么能夠中標,就按此價格去報,“他們最先考慮的就是網下配售的收益,而低價發行的收益顯然是最高的。”
“破發”現象或反映新股定價存在錯位
近期,監管層對于機構在新股詢價階段的壓價行為已經“亮劍”,上交所對6家資產管理機構予以了監管警示,中國證券業協會也對11家報價機構采取了自律措施。8月6日,證監會更是對《創業板首次公開發行證券發行與承銷特別規定》部分條款進行了修改,并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。
在監管層的重拳出擊下,8月份以來完成IPO發行的30只新股中,義翹神州的發行價最高,達到了292.92元,而發行價最低的金鷹重工也有4.13元,兩元以下發行的公司沒有再出現。此外,新股發行的平均發行市盈率也由之前的27.99倍升至36.18倍。
一邊在打壓機構抱團壓低發行價現象,而另一面也不可忽視的是,很多新股公司的發行價格其實不僅遠遠超過審核制下劃定的23倍市盈率紅線,且還遠遠超過了自身所在行業的平均水平,譬如諾禾致源上市時的估值就達231.51倍,而之江生物也達189.85倍,此外,歐林生物、艾為電子、長遠鋰科、復旦微電、中望軟件、和林微納、奧泰生物等公司首發市盈率均超過了百倍。
雖然注冊制規則的建立,確實打破了過去23倍市盈率“鐵律”,按照監管規則制定本意,注冊制下的詢價制度安排理應形成市場化的價格,參與詢價機構主體所報價格應該趨向于更真實的企業價值,但詢價機構在詢價階段的不謹慎不客觀,以及企業傳達信息不準確,還是導致了部分公司以不合理的價格去發行,最終的結果是,年內上市的新股中有多達18家公司出現了股價“破發”情形。
禽畜養殖公司神農集團(605296)在登陸滬市主板后,僅僅上市交易3天就跌破了公司的首發價格,此后一直未能收回,破發幅度超過了30%。對此情況,公司董秘辦給出的回復是,“股價不受公司控制,現在公司經營一切正常。”
資料顯示,神農集團成立于1999年,目前主營業務有生豬養殖、生豬屠宰、生鮮豬肉食品銷售等。因所在行業持續不景氣,公司今年一季度凈利潤同比下滑了7.85%,8月17日公布的首份中報,凈利潤也再度下滑了42.2%,業績表現持續不振。而或正因基本面的不佳,神農集團股價出現了“破發”。
年內“破發”深度排在第二位的是尤安設計(300983),目前尚未公布中報業績,但從公司公布的4月份IPO后數據來看,雖然9.27%的營業收入增速與16.08%的凈利潤增速基本和2020年持平且略高于2020年全年增速,但公司的首發市盈率卻達35.6倍,而同期公司所處房屋建設行業的平均市盈率卻僅為6.25倍,發行估值高于行業均值近6倍。對于該公司股價的“破發”,不乏有觀點認為是其詢價階段過高定價所導致的。
事實上,針對年內上市股價迅速“破發”的18家公司,《紅周刊》記者分析也發現,這些“破發”公司中有12家公司的首發市盈率是要高于行業平均估值的,除了尤安設計的估值高于行業均值近6倍外,其他基礎建設類公司蕾奧規劃(300989)的36.01倍首發市盈率也為行業平均市盈率(15.47倍)2倍以上。從邏輯上講,這些“破發”公司上市后迅速跌破了發行價,與其自身偏高的發行估值有很大關系。
不過,對于新股“破發”現象,王驥躍卻認為“破發”與新股首發價格和市盈率沒有太大關系,低市盈率發行的公司也有破發的,“新股‘破發’與二級市場對這個股票的定價有關,二級市場看好的,就會上漲,二級市場不看好的就可能破發。”
雖然王驥躍說法有他自己的道理,但價格不能明顯偏離價值卻是最基本的經濟常識,很多新股上市后出現“破發”現象不排除與招股書中過于美化基本信息有關,畢竟上佳的財報更容易過會,也更容易獲得投資人認可。但反過來,很多財務數據的失真也讓詢價機構對其估值的判斷出現偏離,被高估或低估的可能性明顯增多,像年內上市后跌破發行價的神農集團等公司,其上市后業績出現快速“變臉”,不排除與其招股書中過于美化往年財務數據有關。
前述的律所合伙人也表示,新證券法形勢下財務造假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,所以大部分公司是不敢冒險造假的,但業績粉飾可能性還是存在的,一些費用可以進行跨年度調節,其目的就是為了讓增長指標更好看,以此在發行上市時能實現一個更好的價格。“畢竟利潤如果連年下滑,投資者一定是不愿意參與投資的,屆時發行價格也必然會受到負面影響。”